曾给落马高官辩护的他，提到“律师的不安和焦虑”

撰文 | 高语阳    摄影 | 崔峻    摄像 | 王子轩

两会期间，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见到了高子程。

作为第一次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的高子程，如今是北京律师协会会长。其实不用这些头衔，他应该也被许多人所熟知。

△ 政知君与高子程面对面

他辩护过的落马高官，可以写下长长的一串——

交通部原副部长郑光迪、中国建设银行原董事长张恩照、中石化原董事长陈同海、最高法院副院长黄松有、中央政治局原委员陈良宇……

见到政知君，高子程表示，会前为参会准备了30个左右建议。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您是第一次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有为参会做一些准备吗？有没有准备一些议案或者建议？

高子程：对，我是第一次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我目前形成了大约30个左右的建议，正在考虑合并或者浓缩。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30个建议应该涉及的内容很多，您觉得比较重要的有哪些？

高子程：我先说说我的建议。首先第一个是希望财政部督促各省市区财政部门，加大财政投入力度，出台政策吸引社会资本，运用社会力量来加大公共法律服务体系的建设，使得全社会的公共法律服务的供给更充分、更平衡。

另外一个我想说的是律师行业的税收措施。《税收征管法》第35条规定，征税措施有两种，一种是查账征税，一种是核定征税。律师行业的不安和焦虑部分来自查账征税这种措施，希望采取适合律师行业特色的税收措施。

律师行业是一个政治性、业务性特别强的工作，作为特定行业承担特定的职责和使命，比如公益法律服务、化解涉法涉诉信访，比如协助处理突发事件等，需要拿出更多的精力承担一定社会责任。

2012年之前，绝大部分省市区地税局对律师行业征税是采取核定征税措施，是比较受律师欢迎的，因为它安全便捷，有利于增加财政收入同时降低税务机关执法成本，也有利于律师释放更多的精力和热情发挥作用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

2012年之后，许多省市区的地税局对律师行业采取查账征税的措施，我认为是不适合当下律师行业特点的。查账征税有复杂的征税环节，征税人员怎么查，多久查一次？后果是完全不同的，就会导致权力寻租的空间，滋生腐败，同时也会导致一些不规范的执业行为，比如当事人可能说我少交点律师费，不用开发票了，因此也就不用交税了，这种相互的交易也产生不规范。因此我希望从制度上采纳核定征税措施。

希望核定征税不是乞求降低税负，而是希望给一个安全便捷的税收措施。核定征税的比例可以相对高一些，就是宁可多交一些，也不希望征税措施给行业带来不安和焦虑。

△ 政知君独家视频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除了这些，您觉得还有什么很重要的建议？

高子程：我还有一个重要建议，是希望司法鉴定机构国有化。

因为司法鉴定的结果对于裁判结果产生的影响是非常直接而且重要的。如果鉴定结果不科学或者不客观，必将直接导致裁判结果的不公正不公平。

目前鉴定机构很多是市场化、私有化的，这固然有正面意义，但也有它难以避免的弊端。因为生存的需要、竞争的需要、发展的需要，可能会对司法鉴定产生影响，如果鉴定机构以收入为生，需要通过鉴定收入作为生存发展的基础，那这个鉴定结论就可能受到影响，这是难以回避的。

并不是说每个竞争机构都会为利益而改变或扭曲自己，但这种可能性是必然存在的，事实上这种现象并不少见。

如何改变这种情况？我认为是让鉴定机构和鉴定人员在从事鉴定业务时不以盈利为目的，他的鉴定结果和收入没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鉴定才能成为纯粹的一项业务。实现这个只有国有化。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这是您认为自己准备提出的最重要的两条建议吗？

高子程：还有一个我想说一下，是关于卖淫嫖娼的收容教育制度的废止。我看到有政协委员提到了这个，我很同意。

卖淫嫖娼这种行为是违背公序良俗的，是违法行为，必须处罚。我认为，不构成犯罪的，行政处罚就不应该超过行政机关可以限制的人身自由的最长时间，也就是不超过15天行政拘留，如果构成犯罪，就可以进入刑事诉讼程序，可以出台新的根据国情制定的规定或者法规。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目前我国在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这项改革会给律师更大发挥作用的空间，您认为律师该怎么在这项改革中充分发挥作用呢？

高子程：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律师在当中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他的地位和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就像天平的一端，缺乏一端，天平就不能称之为天平。比如说刑事诉讼，一方是控诉，一方是辩护，居中是裁判，这就是控辩审三角关系，是制度设计，只有这个制度设计才能避免冤假错案，保证公正公平的审判，居中裁判的法官或者合议庭能够兼听则明，从而使得判决客观公正。所以在庭审中律师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当然，律师的业务能力、操守也是保障公正公平的重要基础。制度的需要、公平正义的需要给律师提供了这样的空间。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但是我们国家现在刑事辩护率低，这个您怎么看？

高子程：这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首先，刑辩律师普遍认为刑辩风险比较大，这是其一。同时刑辩收费比较低，因为一些普通的刑事案件，比如盗窃、抢劫这些，当事人或者家属通常是低收入的，原本的支付能力都是很差的。

还有一个方面，就是我们这个行业还不够成熟，会认为非诉讼业务是高端业务，诉讼业务特别是刑辩业务是低端业务，这也会误导一些青年律师不选择刑辩。

还有就是刑辩的意见受到重视的程度不够，这也是刑辩率低的原因。我刑辩了，我发表了辩护意见，但是不受重视，或者我的质证受到影响。

总之，有很多方面的原因导致刑辩率低。这一块司法部已经注意到了，他们提出要刑辩全覆盖，这是符合国家改革的大局的，有利于公正公平，提高司法公信力的。我们北京律协也准备在两会后进行大面积刑辩培训，提高律师刑辩技能，出台一些措施，吸引更多律师从事刑辩工作。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刚才您也提到司法部提出刑辩全覆盖，从2017年初司法部新一届领导班子就任以来，司法部推出一系列关于律师的工作部署，是挺重视律师的工作的。

高子程：不是挺，是非常重视。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对，比如说，司法部目前提出要重点推进三项工作，分别是“刑事案件律师辩护全覆盖试点工作”“法律援助值班律师制度”“律师调解试点工作”，三项工作都是和律师有关。

高子程：是的。首先一个是刑辩全覆盖，我认为从事刑辩，是属于律师的专属业务，公民不可以做刑辩业务，我也准备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就是刑辩必须是律师专属的业务，这有助于刑辩全覆盖这项改革措施的推广。

调解工作的主体力量也是律师，律师是专业调解，他的专业判断和履职的经验都是不可替代的。司法部提出律师调解工作，是很受律师欢迎和期待的，一方面也是帮助法院解决案多人少的矛盾，当然最重要的是有利于从源头上化解社会矛盾，促成社会和谐稳定。

这一块儿我认为律师能够发挥的作用是独特的，是不同于人民调解的，因为律师是专业调解，其中包括大量的，已经立案还没有庭审的复杂的民商经济法律关系，需要律师用自己专业功底和专业经验促成更多的当事人实现和解。所以北京律协也在申请注册北京世界民商争议专业调解中心，准备下设若干个机构，都是非常资深的专业律师做调解员，也是为了落实司法部的改革。

而且司法部推出的这项改革也是律师行业的福音，我们希望这项改革措施能够使得庭前专业调解产业化，这是律师拓展业务、创新业务的巨大空间。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还有一项是法律援助律师值班制度，目前您了解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高子程：我刚刚从朝阳法院回来，朝阳法院有一个办公室，就是律师值班工作室，每天都有两个律师在那里值班，干吗呢？就是解答。来这里起诉或者想起诉，或者就是前来咨询的那些当事人，解答他们的困惑，给他们提供咨询服务，甚至给他们代书，这些工作便利诉讼，提高效率，也有利于群众更多的获得法律服务。

这些律师怎么来的呢？首先就是自荐，然后所里推荐到协会，协会经过审核业务能力、业务经验、职业操守都非常过关的律师形成一个名单，把名单给了法院，然后就是排班，今天谁去明天谁去值班。

朝阳法院很满意，还把我们去值班的律师推荐为北京市十佳调解员。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去年8月，全国律协举办了“刑事辩护与律师制度改革”专题研讨班，司法部部长张军授课而且与68位刑辩律师对话，您当时参与了吗？当时有什么感受吗？

高子程： 我参加了，当时第一印象就是张军部长特别的平易近人，特别真诚，而且有高度，也善于说理。那次面对面交流是令人鼓舞的事儿，他真的体现司法部新一届党组的扎实、务实、胸怀大局、敢于担当。当时在场每一个人提出来的问题，不论是尖锐的还是温和的，张军部长都一一解答，而且令人心悦诚服。

当时有个细节我印象很深，比如说有位律师提出来，说构建律师协会和公检法司之间的联席会议制度来保障律师执业权利，律师或者律师协会去出面，公检法机关不重视该怎么办？张军部长答，这个问题走在前面的不是协会，这个问题要由司法局走在前面，由司法局或者司法厅出面与公检法机关沟通，来建立这种联席会议制度。

这个回答非常务实，毫不回避，就是直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该怎么做。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最近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展开，司法部也表示高度重视律师参与扫黑除恶斗争工作，您认为律师如何在扫黑除恶行动中充分发挥作用呢？

高子程：律师第一就是要尽职尽责，第二要规范执业，第三就是要有大局意识。律师要发挥自己的作用，在辩护中严格根据事实，结合法律依据做好自己的职责，同时要兼顾专项斗争的整体部署，你的辩护的效果应该是有利于大局的。

政知圈（微信ID：wepolitics）：您前面提到律师行业它是一个政治性特别强的业务，也是业务性特别强的政治工作，怎么认识律师工作和政治的关系？

高子程：我觉得律师工作和政治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因为不论你是辩护律师，还是作为指控的检察官，大家的终极目标是不冤枉不放纵对吧。政治它也是追求和谐稳定，公平正义，律师也是通过自己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业务，从个案上促成公平正义，当所有个案都公平正义的时候，整个社会的公平正义的程度就会提高，这恰恰是政治所希望的一个效果。“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我的理解，就是这个意思。

校对 | 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