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虎的包头往事

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原党组副书记、副主任邢云涉嫌受贿一案，由国家监察委员会调查终结，经最高人民检察院指定，由辽宁省大连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6月24日，大连市人民检察院已向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随着邢云被提起公诉，八年前的包头富商金利斌自焚事件和包钢案件再次被拉倒聚光灯下，种种迹象表明，邢云或身涉其中。

题写内蒙古包头博物馆的邢云落马后他的名字被拆去

检察机关起诉指控：邢云利用担任中共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现鄂尔多斯）委副书记、伊克昭盟行政公署盟长、中共伊克昭盟委书记、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包头市委书记、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依法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上述指控中有两点值得关注。一是利用其担任包头市委书记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二是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第一点下面会着重介绍，现在简单讲讲“数额特别巨大”到底是多少。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贪污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贪污或者受贿数额在三万元以上不满二十万元的，被认定为“数额较大”；贪污或者受贿数额在二十万元以上不满三百万元的，认定为“数额巨大”；贪污或者受贿数额在三百万元以上的，才认定为“数额特别巨大”，可依法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在之前的文章《肖建华是如何引发内蒙古政法系统“地震”的》中，虎哥讲了邢云落马很大可能涉及肖建华案，并因此引发内蒙政法系统“地震”，而随邢云一起落马的官员，除了都属于内蒙政法系统，还都曾在包头任职。

在包头，除了肖建华的“明天系”企业，还有两家企业不得不提，一是惠龙集团，还有就是包钢集团。惠龙集团因2011年其时任任董事长金利斌自焚身亡而众人皆知。宝钢集团是中国成立后最早建设的钢铁工业基地之一，1954年开始建设，1959年投产，同年10月，周恩来亲临包钢为1号高炉出铁剪彩。以包钢建设为题材的电影《草原晨曲》影响广泛，同名主题曲传唱至今。

2018年10月25日，邢云落马。同一天落马的内蒙官员还包括内蒙古自治区经信委原副主任崔臣，崔臣此前有个更为显赫的职务：包头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当时大家都觉得纯属巧合，现在看来，值得玩味。

事情还要从一位内蒙厅官的自杀说起。2018年11月1日凌晨，内蒙古公安厅副厅长、呼和浩特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志斌在呼和浩特市公安局休息室内缢亡。经公安机关勘查调查勘验，初步排除他杀可能。

据知情人士向媒体透露，李志斌自杀涉及7年前包头亿万富豪、惠龙集团董事长金利斌自焚案，也与曾长期主政包头、已落马的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邢云以及多名有牵扯官员被查有关。

2011年4月13日16时27分，包头市土右旗公安局接到报警称在土右旗新型工业园区福禾豆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福禾豆业”)院内发现一辆被烧毁的汽车，车内有一具被焚烧的尸体。根据当时警方的调查结论，死者为福禾豆业所属惠龙集团董事长金利斌，排除他杀和意外事故的可能，系自焚而亡。

金利斌

金利斌不论是在包头还是内蒙，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虎哥班门弄斧，简单介绍下。

据媒体报道，金利斌是个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他没有任何背景。28年前，金利斌是金属构件厂的一名普通工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却因工厂满员失业。

他从卖水果、报纸、蔬菜起家，后因代理一个品牌的话梅瓜子，获得他人生得第一桶金40万元，完成了从小贩到商人的转变。随后，在包头106市场内开设糖酒批发部的金利斌开始代理各种品牌的食品、饮料，并因代理珠江冰牛奶发家。2002年，包头惠龙公司正式成立。

其网站公开的资料显示，金利斌出事前，惠龙集团资产逾25亿元，拥有员工近2000人，下属产业涵盖食品物流、洗浴娱乐、农业矿业、金融投资等行业。其中，惠龙商贸公司仍是其主体公司，代理伊利牛奶系列、四川郎酒系列、青岛啤酒系列、蓝带啤酒系列等15大品牌近200多个单品，拥有固定资产14亿元。

惠龙商贸代理的以上品牌中，伊利牛奶要特意拿出来。因为很巧合的是，2018年10月24日，伊利发了一封举报信。第二天，邢云就落马了。

2008年8月，金利斌投资5亿元在包头市土右旗新型工业园区建设中国福禾豆业生产基地。但这项“集团领导高瞻远瞩、屡次受到自治区、市等多级政府主要领导肯定的项目”，最终将金利斌引向了末路。

“福禾”项目启动后，金利斌先后获得“十大杰出青年”、“共和国经济建设元勋”、“感动包头人物”等称号。2010年7月，“福禾豆业”还被列为“星火计划”项目。

但该公司因为“福禾”项目投资出现了资金链断裂。据说，当时有官员曾答应给予其更多的支持，但到2011年1月，包头市领导换届后，资金支持也没了音讯，最终将金利斌逼上了穷途末路。

资金链断了后，金利斌于2004年就已开始民间借贷融资。10万元以下的每月给2%的利息，10万元以上的是3%。福禾项目运作以后，惠龙公司的资金开始紧张，80%的员工都有借款在公司。

相比内部员工几万元、数十万元的借款，金利斌外部借款数字更为惊人。而几千万上亿元的借款，在金利斌众多的债权人中并不罕见。在普通民众大量投钱的同事，也有不少政府公务员给他投钱，有投进去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下包头当时的主政官员。

公开资料显示，2002年1月至2006年11月，包头市委书记是邢云。而邢云任包头市委书记时，和他有过一年搭档的包头市长是后来的自治区政协副主席韩志然，韩志然于2001年09至2003年1月任包头市长。邢云主政包头4年后，转任自治区政法委书记，而接替他的是后来的中央纪委驻财政部纪检组原组长、财政部党组成员莫建成。一时之间，不大的“鹿城”出现三只“老虎”，极为罕见。

2017年8月27日，莫建成落马。2018年7月，莫建成被提起公诉。检察机关起诉指控，其中有一条“莫建成利用其担任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包头市委书记职务上的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公司经营、贷款办理、项目承揽、职务晋升等事项上提供帮助”。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福禾”项目资金链断裂的根源——当时有官员曾答应给予“福禾”项目其更多的支持，但到2011年1月，包头市领导换届后，资金支持也没了音讯，最终将金利斌逼上了穷途末路。莫建成是2006年11至2010年4任包头市委书记。以此推测，莫建成极有可能是给了承诺却没有兑现的官员。

再说说在包头只停留了一年多的韩志然。如果没有那场车祸，韩志然可能也是一只没有多少“故事”的老虎，很少会被人提及。

蒙古族官员韩志然第一次有了在自治区政坛亮相的机会，是1998年4月。那年他46岁，从巴彦淖尔盟盟委副书记、盟长调到内蒙古自治区政府担任秘书长。

作为自治区政府秘书长，他直接面对的领导是时任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云布龙。正部级官员云布龙，是内蒙古土默特左旗“云氏家族”的杰出人物（详情请看《探秘内蒙古“首虎”云光中背后的“内蒙一朵云”》）。

云布龙

1937年12月，云布龙出生在土默特左旗一个革命干部家庭。他的父亲云蔚早年就读于黄埔军校，并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象征内蒙古武装抗日第一枪的“百灵庙暴动”。

多名熟悉内蒙古政情的人士透露，在当年的内蒙古政坛，云布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1998年1月，61岁的云布龙被任命为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同时，他还是中共第十五届中央委员。

上述多名熟悉内蒙古政情的人士表示，在内蒙古，云布龙能力出众，口碑也非常好。如果不是后来出了意外，他本该为家乡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人们说的意外，是指遭遇车祸。2000年6月13日，时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副书记、自治区政府主席云布龙在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桑根达来苏木境内视察工作途中，因车祸不幸殉职。

据媒体，事发当天的19时50分左右，云布龙乘坐的汽车在一铁路公路交叉道口与火车相撞，云布龙以及秘书、警卫、司机被撞成重伤。经当地医院抢救，云布龙及秘书、警卫三人因伤势过重不幸殉职。

这一事故，让内蒙古上下颇为悲痛和震惊。多名知情人士透露，云布龙那次外出，时任自治区政府秘书长的韩志然有陪同前往。在他们看来，事故虽是偶然，但韩志然作为政府秘书长，没做好全方面准备、确保领导安全，一定程度上也算失职。

韩志然

不过，韩志然的仕途并未就此蒙上太大阴影。云布龙车祸事件1年后，2001年9月，韩志然调任包头市委副书记、市长。1年零4个月后，他离开包头，陆续主政乌兰察布和呼和浩特，并于2012年任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党组副书记。

2016年1月29日，中央纪委网站发布消息称，2015年，中央纪委给予10名中管干部党纪重处分并作出重大职务调整。其中，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原党组副书记、副主席韩志然因严重违纪，受到留党察看二年处分，降为副厅级非领导职务。这也是中央纪委首次公开通报对其的党纪处分。

韩志然被处理，早就露出了端倪。2015年6月17日，政协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闭幕。会议通过了关于免去韩志然政协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撤销其委员资格的决定。6天后，政协内蒙古自治区第十一届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决定，免去韩志然自治区十一届政协副主席职务、撤销其自治区十一届政协委员资格。

再次说回金利斌自焚事件。金利斌自焚案件发生后，包头市委、市政府立即责成警方成立专案组进行案件侦破工作。据当地人士透露，金利斌自焚以及非法集资案有许多“疑点”，坊间也有传闻在金利斌死前的最后几个月内，一些债主采取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追讨，“如今复查，恐怕要牵连许多人”。

一位当地公安系统人士透露，李志斌自杀前，包头当地正在复查2011年4月发生的内蒙古惠龙集团董事长金利斌自焚案，“案子涉及当时司法系统很多人，包括警方的人。”

巧合和的是，就在去年11月2日李志斌自杀消息发布的同一天，呼伦贝尔纪委监委通报称，包头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原主任科员刘丽萍、包头市纪委监委副县级检查员孟根达来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在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简历显示，1981年出生的孟根达，曾在包头市昆都仑区人民检察院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两人的案件，是经内蒙古纪委监委指定呼伦贝尔纪委监委异地办理。当地知情人士透露，今年38岁已经被提拔为副县级检查员的孟根达，“与自治区公安系统某高官是亲戚关系”。

就在李志斌自杀，刘丽萍和孟根达被查的前两天，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杜宝君落马。紧接着，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原党委委员、副厅长孟建伟（正厅级）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于去年10月30日也被宣布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他们都有在包头任职的经历。

金利斌案爆发的2011年4月，李志斌和杜宝君，均任职包头市公安局副局长，而孟建伟刚刚于数月前的2010年9月，从包头市公安局局长任上调离。

1987年8月，20岁的李志斌，从包头市人民警察学校公安管理专业毕业后，进入包头市公安局石拐分局石拐派出所当民警。彼时的9月，同样为包头本地人的邢云，从包头农牧工商管理处（联合公司）调任包头市石拐区，出任区委常委、副区长。

石拐区矿产资源丰富，是一个曾“依煤而建”“缘煤而兴”的老工业区。截至2007年，石拐区煤炭探明储量7.2亿吨，工业可采储量3.4亿吨。

石拐区的政府人士表示，石拐区长期作为包钢集团重要的能源和原材料供应基地而存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石拐对于包头，地位相当重要”。

1987年之后，邢云和李志斌的仕途一路平顺 。李志斌从一名普通干警，先后担任石拐分局刑警队副队长、刑警队队长，石拐分局副局长。邢云在此期间，升迁为石拐区区长。

邢云

1993年10月，邢云调离包头，出任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今鄂尔多斯市）副盟长。2001年12月，邢云被调回包头，出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包头市委书记。

第二年6月，原任职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盟公安局局长的孟建伟，来到包头，出任市公安局局长，成为李志斌的上司。同年7月，李志斌即被调至包头市主城区工作，任包头市公安局东河分局副局长，此后历任东河分局副局长、党委副书记、政委。

邢云在2004年发表于《求是》杂志的文章里表示，在其主政下全市提前两年完成了“十五”计划目标。

同年5月，邢云在包头市委中心组一次会议上，将其主政的两年称为“包头历史上发展最快最好、人民群众得到实惠最多的时期”，并提出2010年包头要基本建成小康社会。此前，他还提出到2020年包头市要建成全国经济强市，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

“这是超常规的宏伟目标 , 必须用超常规的办法实现。”彼时的邢云，促成了包头铝业集团、包头钢铁集团、东方希望铝业公司、包头时代钢铁公司等多个项目落地，还引进了日本昭和、英国久益、华鼎铜业、蒙正药业等一批企业和项目，也在包钢、一机集团、鹿王集团、明天科技等企业大力推动计算机技术的应用。

多位知情人士表示，邢云“能力很强，但为人霸道”，邢云的亲属曾插手上述多个企业的项目建设。2006年12月，邢云在主政包头六年后，调任内蒙古自治区政法委书记，包头市委书记一职由莫建成接任。

其后的2009年1月，李志斌再次升职，与从自治区公安厅“空降”的杜宝君一起，同时出任包头市公安局党委常委、副局长。

包头官场的震荡正在持续。去年11月6日，包头市法学会副会长刘礴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包头市纪委纪律审查和乌兰察布市监委监察调查。

刘礴曾任包头市规划局办公室副主任、包头市规划技术中心副主任、包头市规划技术中心主任等职，2010年出任包头市规划局副局长、党组成员，在这一岗位上工作8年后，刘礡于今年6月开始兼任包头市法学会副会长，后于9月专职担任法学会副会长。

此次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包头市纪委对刘礡进行纪律审查，而乌兰察布市监委对其进行监察调查。以往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同处一地的纪委监委对某名官员进行纪律审查监察调查。

“他跟邢云案子有牵扯。”一位当地媒体人士表示。当地人透露，邢云被查早有征兆，“从去年开始当地就在流传其被查的消息，还有传言说他曾一度自杀”。就在邢云落马的第二天，包头市副市长路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此前的去年10月22日，包头市国资委原党委副书记、主任张莽被开除党籍和公职。通报显示，根据内蒙古自治区纪委监委指定管辖，乌海市纪委监委对张莽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调查。其中，张莽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并收受钱财，涉嫌受贿罪；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财物，涉嫌行贿罪。

知情人士表示，张莽与邢云“走的比较近”。值得注意的是，张莽毕业于内蒙古工学院，系邢云的校友。邢云主政包头期间，张莽曾任包头组织部副部长、交通局局长。

之前也提到，邢云被查的10月25日，曾长期在包头钢铁（集团）公司任职，已退休6年多的内蒙古经信委原副主任崔臣被批准逮捕。

2012年5月已经退休的崔臣，1998年6月开始到包钢工作，历任包钢总经理助理、秘书处处长、办公厅主任、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等职务，2007年5月到2010年5月担任包头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2010年5月之后担任内蒙古经信委副主任（正厅级）。

据媒体，与邢云仕途关系密切的包头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亦有多人被查。2017年3月，《内蒙古日报》曾报道了内蒙古另一厅官周秉利被采取强制措施的消息。

资料显示，从崔臣2010年调往内蒙古经信委担任副主任开始，周秉利即上任成为包钢（集团）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

2016年4月，接替周秉利担任包钢董事长、党委书记的是原任内蒙古国资委主任魏栓师。但是去年年初，包钢股份发布公告称，魏栓师由于工作调整原因，辞去公司董事长职务。

去年4月19日，上交所公布了一份对内蒙古包钢钢联股份有限公司及有关责任人予以通报批评的决定。经查明，内蒙古包钢钢联股份有限公司在非公开发行股票项目信息披露方面存在违规，时任公司董事长的魏栓师、董事会秘书董林在职责履行方面存在违规。